面对记者的采访请求，54岁的刘志奇感到很惊讶，她想半天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正如27岁的刘志奇刚开始学着用气球做出小狗的造型时，也没想到往后近30年的时间里会靠这门技艺吃饭，甚至自己一个农村出身的普通妇女，能因此去澳门工作。

在知乎问题“普通人的一生应该是怎样的”，有媒体跟帖讲述了刘志奇的故事，收获千赞。在评论区中，有网友评论：“很高兴在这里又见到您。我还记得在澳门喜来登（酒店）您送了我女儿一个气球。谢谢您。”

所以，一个普通人的一生应当是怎样的呢？刘志奇还没能得出一个完美的答案。她认为，自己只是用了大半辈子的时间去做了一件事而已，“就像农民伯伯一样，别的不会，就会种地，他们就种一辈子地。我也是一样的。”

“我能买四十斤肉了！”

刘志奇，湖南人，出身贫寒，她是家中大姐，很小时就必须摸锄头挑扁担，15岁初中毕业后学了半年的裁缝，就开始跟着大人在外面东奔西跑摆地摊。

1998年，刘志奇怀孕了，就在湖南娄底大市场开了一个小店，她坐在档口，看到有卖气球的小贩经过。“一个简单的长条形气球，经过师傅的手就能被捏成各种花样，比如小狗、小鸭、小兔子，我觉得很神奇，突然也想学一下。”刘志奇回忆，“就请师傅喝水，学了两三个造型，那时没想靠这个吃饭，就当打发时间。”

2000年，刘志奇来到广州卖气球，两年后又到惠阳一鞋厂工作，周末时就到深圳的莲花山公园或是各个地铁口、超市门前卖气球，有时卖到凌晨一点，公交车已经停运，她就自己走五六里路回家，“能赚一点是一点”。被制作成不同造型的气球，彼时一个能卖一两块钱，而进价只有一毛钱。

如此又过了两年，刘志奇引起了深圳一家喜来登酒店经理的注意。“我在一家超市门口卖气球，很多人在看，他就问我要不要去酒店做小丑表演，给游客现场制作气球。”刘志奇说，“我就去了，2007年深圳大梅沙京基喜来登酒店开业，我又到那边帮忙。”

相比起摆摊或是到处流动售卖气球，从酒店处得到一份稳定收入，对于刘志奇来说，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不用成天风里来雨里去，也不用担心被城管驱赶。那几年她越干越好，“喜来登”“威斯汀”“君悦”“香格里拉”……这些从前没怎么听过的品牌，压根没进出过的高级酒店，纷纷与刘志奇合作。

还有意外收获，有住酒店的外国客户找上刘志奇，让她帮忙做生日派对的气球造型，“我也不知道收多少钱好，就说180块钱俩小时，最后客户给了我200块钱。”这么多年过去，刘志奇想起来这件事，还是忍不住高兴和自豪，“那时候五块钱一斤肉，我能买四十斤肉了！”

于是，抓住这一机会，刘志奇广泛结交客户，频繁在各大节日里为外国小朋友作活动场地的气球布置、扮演气球小丑，“我不怯场，又能跟小孩子互动，在那里认识了很多朋友，真的眼界大开。”刘志奇介绍道，那段时间，她在深圳与百来位客户保持联系，日常接单不断，也算小有名气，“我还带徒弟。客户只要一听是我的名字，基本都不用发资料给他们面试，都会说你直接过来就行”。

“我要到外面看一看”

做气球造型、扮气球小丑、给派对布置气球装饰，在刚进入这一行的近十五年时间里，刘志奇每天重复做着这些事情，已记不清到底做过多少个相同造型的气球了。

在刘志奇的陈述里，这十五年仿佛乏善可陈——

她做一个气球造型的时间用不了几分钟，做一把气球雨伞一分半钟的时间就能完成。“做气球造型门槛不高，一两天就能入门，我天天做，都不知道这些造型美不美了。”但她还会说，自己做的气球帽子独一无二，只要看一眼对方的头，她就能快速做出一顶合乎头围的帽子，花样还不一。

在酒店里做气球造型时，她吹着口哨跟小朋友玩“剪刀石头布”，然后把气球递给欢呼雀跃的外国孩子。为了更好地适应涉外环境，她自学起了英语，“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小狗，小鸭，小兔，帽子，雨伞……”刘志奇提到，“会点简单的口语，我同事经常打趣说我语法都是错的，我就大胆说，我不怕。”

由此，2012年，手艺精湛、会点英语口语的刘志奇得到另一个机会：澳门喜来登大酒店的经理来深圳时，看中了她的能力，邀请她过去工作。“我在深圳酒店的合同还没到期，他们就说，大姐，我们可以等你。”刘志奇犹豫过，毕竟已在深圳站稳脚跟，最后她还是决定要去，“毕竟是更国际化的都市，我想去外面看一看，开阔眼界”。

刘志奇在澳门工作勤恳努力。她每天做气球小丑，背着充气机给气球打气，然后迅速做出造型，平均每天做800个气球造型，一天下来能把四台充气机全做到没气，不少同行做300个气球造型已算高手；她的十指缠满纱布，因为整天做气球造型手上起了毛刺；她跟前总是排起长队，即便是冬天，衣服常被汗水浸湿……

在澳门，刘志奇的工作得到了认可。她会给小朋友做弓箭造型的气球，引导一家人一起互动。她的气球，吸引了不少家庭入住酒店，很多销售人员也会借由她的气球与客户打交道，成就了不少业绩。

在澳门工作八年后，刘志奇回到广东东莞买了自己的房子，如今，又到珠海仁恒洲际酒店工作。

一辈子做好一件事的“农村大妈”

刘志奇觉得自己只是个“农村大妈”，想不通怎么会有记者来采访她，“我就是普通人，没什么优秀的地方，就是一辈子一直做一件事”。

刘志奇把这件事做出了自己的门道。

做生日蛋糕造型的气球，有些人做顶上奶油时只将所需气球扭三下，刘志奇一开始扭五下，后来发现有时还是会弹开，就改为扭八下，这样多个“奶油”连在一起，即使一个月后气球消气了，样子还是整整齐齐、大小均匀。

刘志奇每天都在琢磨新的气球造型，借鉴模仿同行，也做出自己的改进，琢磨哪个造型，手机相册里就存满哪个造型的照片。过年时，她用气球扭出财神爷、福气娃娃；舞狮满大街欢腾时，她做出了醒狮头；《哪吒》爆火时，她又琢磨出三太子的气球样式……

穿小丑衣服，化小丑妆，刘志奇从来不抗拒：“我不觉得自己丑，我觉得我就是这条街最靓的仔，整条街都是我的舞台！”站在街边一整天，她仍能活力满满，热情帮超市推销，“我把他们宣传单上写的，用带点口语的话喊出来，我说过来瞧，过来看，这里有优惠，这里有实惠……”

2014年左右，刘志奇特意到上海学习做气球装饰布置，与来自中国台湾、中国香港以及新加坡的老师交流，她十分愿意将所学的技术教给别人，以前教给同样摆摊的小贩，后来又带了徒弟，“我以前没人教，十几年做气球造型都是老样子，不想他们也跟我一样”。这些年，她既捐款，也做义工。2016年，她将所学写成一本书，在前言里她说：“希望所有热爱生活并愿意凭自己双手创造幸福生活的人都可在本书得到启发”。

每天不断地学习总有一天会结出成果。刘志奇记得，在澳门工作时，有一次老板为场地装饰头疼，她小试身手，给老板带来惊喜：“除了做小狗玫瑰花，原来你还会做气球布置！”

在酒店，刘志奇接触来自几十个国家和地区不同的人们，不仅略懂英语，还学会了简单的日语、韩语，有时碰到外国人跟她打招呼：“Hello，lady，I love you！”她大大方方爽朗回应：“Me too！”很多人都愿意跟她聊天。

刘志奇身高只有一米四七，她回忆年少时的经历：每天要挑扁担扛百来斤重物，被压得有些驼背，整天在种田，脸上被地里杂草割出一条条伤痕，腿上趴满吸血的蚂蟥。冬天她在布鞋里垫一点稻草当鞋垫，晚上回家鞋子还是湿的。

那时刘志奇最大的愿望就是天天有饱饭吃，有衣服穿。如今，做“气球大姐”奋斗近30年，她的生活已悄然改变。

最近，刘志奇还在学习面部彩绘。她读书时其实喜欢绘画，她记得第一次到江西弋阳摆摊，她背着画板跑到方志敏像跟前画画，被老乡嘲笑“不务正业”，“我不这么想，我觉得只要喜欢，就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就画。”刘志奇说。

文｜记者 谢小婉

图｜受访者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