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7日，茂名信宜市贵子镇依旧雨势如注。在中和村联二自然村，泥泞的道路上还留着山体滑坡的狰狞痕迹——部分房屋砖瓦破碎、木门被泥浆掩埋。

时针拨回6月15日凌晨，因为“吹哨人”刘名芳和一众基层党员干部的敏锐预警与果断行动，中和村25户57名村民得以在这场因连续强降雨引发的山体滑坡中，实现零伤亡的“奇迹”。

灾后两日，距离联二村2公里左右的秋风根小学安置点内，暖意取代了暴雨夜的恐惧。58岁的村民曹作锋安心地和妻子、孙子一起吃着晚饭。劫后余生，他脸上难掩庆幸：“当时村干部拍门喊得急，我们拖家带口就跟着转移。现在回头看，多亏听了他们的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起堪称“教科书式”避险转移的背后，藏着怎样的故事？17日，羊城晚报记者深入秋风根小学安置点和灾害事发地附近，循着暴雨夜的足迹，对话此次事件的亲历者，还原那一个个与死神赛跑的瞬间。

“这不对劲！”一名村干部的敏锐“吹哨”

6月17日17时许，羊城晚报记者来到茂名信宜市贵子镇山体滑坡事发地附近。现场，雨势急促，联二村村口早已拉起警戒线，提示牌上醒目地写着：“地质灾害隐患点，注意避让”。通过航拍记者看到，山体间仍有滑坡现象，灾后处置工作仍在紧张进行中。

此次山体滑坡发生前，中和村村干部刘名芳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人。她在警戒线外，向记者回忆着当晚惊心动魄的情景。

刘名芳介绍，12日开始，今年第1号台风“蝴蝶”来势汹汹，14日中午，“蝴蝶”在湛江二次登陆后，贵子镇的雨势非常大。进入15日凌晨，雨势丝毫未减，根据镇领导安排，她和其他村干部打着手电筒，分片分区冒雨前往当地村落排查隐患。

15日0时42分，当刘名芳排查到联二村时，手电光柱扫过村边溪流，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水流湍急、浑浊泛黄，还夹杂着许多碎石。“这不对劲！以往下暴雨都不会这样。”曾接受过信宜市三防办防灾减灾专业培训的她，凭借敏锐的直觉，瞬间意识到可能存在山体滑坡的风险。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即拨通中和村党支部书记曹木生的电话，急促而清晰地汇报了险情。

短短5分钟，正在值班的曹木生与驻村镇干部、贵子镇副镇长刘春华火速抵达现场。面对已漫至脚踝的黄泥水，结合早已发布的地质灾害预警信息，凌晨1时，他们果断决定：立即转移群众！

一场与山体滑坡的生死竞速在暴雨中骤然启动。

刘名芳的家人同样住在联二村，须立刻转移。“当时，我赶忙把家中80多岁的老人和孩子叫醒，然后就去其他群众家中拍门转移了。”刘名芳说起家人，哽咽地表示，“叫醒家人，我觉得他们自己就可以撤离了。村里其他群众还需要我，我们要争取时间，不能因为我的家人耽误了其他群众。”

就这样，在那场星夜大转移中，刘名芳转身冲入雨帘。她一改昔日温和的语调，在危急关头斩钉截铁地拍门疾呼，和村民们讲明情况。“来来回回，我跑了五六趟，将村民们转移到了较为安全的村委会。”刘名芳如是回忆转移场景，“一开始泥水只到脚踝，后面水越来越深、泥越来越厚，每走一步都像被拽住脚。”深一脚浅一脚，不知何时，她的鞋子已被泥浆吞没。为节省时间，她索性赤脚前行，至今脚上还有碎石子划破的伤口。

“宁可听骂声，不愿闻哭声”
一群党员干部的果敢冲锋

争分夺秒的转移过程中，不只刘名芳，当地一群基层党员干部都在果敢冲锋。

“当时凌晨，没有想那么多，宁可听骂声，不愿闻哭声。”刘春华说。

决定转移群众后，刘春华迅速通过电话调度，把20多名镇村干部集合起来。所有干部分为前中后三个片区，以手摇报警器、敲铜锣，以及拍门大喊等方式，组织村民转移。刘春华说，当时风急雨大，最担心时间不够，没能在山体滑坡发生前将百姓全数转移。

镇村干部争分夺秒，与时间赛跑。

在村里生活了近60年的曹作锋至今都无法忘记当晚村干部赤脚转移群众的情景。他回忆道，凌晨，突然有村干部来敲门。打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既震惊又感动——村干部们浑身湿透、在泥水中赤着脚，雨水顺着衣角不断滴落。

“可能要发生山体滑坡，得赶紧转移！”在村干部的帮助下，曹作锋不敢耽搁，立刻叫醒熟睡的妻子，带着孙子，匆匆撤离。

“这个村子一直都平安无事，从未发生过地质灾害。”曹作锋坦言，尽管台风“蝴蝶”带来了持续的强降雨，但大家从未想过灾难真的会降临，“要是没有村干部及时来通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太感谢他们了！”

当夜，随着时间的流逝，从山上冲下来的淤泥越来越多，危险不断升级。刘春华描述，转移群众时，个别地方黄泥水快淹没腰部，干部走在村道上简直就像在河里游泳一样。“山上冲下来的淤泥把一户人家的门给封住了，听到里面有人喊话，几个干部立即把门撞开了，成功把一名60多岁的老人转移出来。”他说。

曹木生表示，在转移过程中，群众基本非常配合，村里还有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镇干部二话不说背起老人，向村委会安置点走去。路程有700多米，整条路泥泞不堪，艰难行至安置点时，镇干部整个人身体都是抖的。

刘春华在贵子镇工作了12年，曹木生担任村党支部书记也有5个年头。在这场惊心动魄的避险行动中，他们第一时间奔赴现场，成为守护群众生命安全的“前沿哨兵”。

经过两小时冒雨奋战，至凌晨3时左右，联二村及联一村、田寮村三个自然村25户57名群众被全部安全转移。

凌晨4时，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联二村山体轰然滑坡，约5000立方米土石倾泻而下，35间房屋瞬间受损，其中确定有两家是“全倒户”。闻此消息，安然无恙的村民们庆幸：“多亏赶在滑坡之前撤出来了。”

15日上午，这些村民在集中护送下，先后转至安置条件更好的贵子镇中伙小学、秋风根小学，当地成立工作组保障基本生活所需。

“叫应机制的常态化，铸就‘火眼金睛’”
一条高效应急处置链条的牢固防线

17日，这起“教科书式”的成功避险案例，被应急管理部风险监测和火灾综合防治司作为典型案例，予以肯定并通报表扬。应急管理部风险监测和火灾综合防治司指出，这是一起典型的预警及时、巡查到位、果断处置的成功避险避灾案例。特对广东省应急管理厅、茂名市应急管理局、信宜市应急管理局，贵子镇、中和村及刘名芳等同志予以通报表扬。

这次快速的响应、成功的避险不是偶然，除了有“吹哨人”的提前预警、一群党员干部的冲锋，一套省、市、县完善的应急管理机制也起到了关键作用。

时间回溯至6月13日17时，茂名市自然资源局、茂名市气象局联合发布信宜市全域地质灾害气象风险二级预警。预警信息吹响防御号角，茂名市自然资源局地质灾害值班室迅速行动，通过电话“叫应”茂名市应急管理局、信宜市政府、信宜市自然资源局，第一时间将风险警报传递至关键部门。

面对严峻形势，市、县政府迅速组织力量，结合地质灾害重点防御区“一镇一图”“一村一图一表”，全面开展地质灾害风险隐患巡查排查工作。工作人员对潜在地质灾害隐患点展开“地毯式”巡查排查。每一处山坡、每一条河道、每一个村落，都成为重点巡查对象，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纵观全省，早在6月10日台风“蝴蝶”尚处于南海热带低压阶段时，省三防办便已下发通知，要求各地各部门全面落实防风防汛各项工作，重点强化监测预报预警、海上防风避险及陆上防御措施等工作部署。随着台风“蝴蝶”正式生成，省三防办迅速启动应急响应机制，统筹调度全省各地市。

广东省应急管理厅相关负责人指出，此次成功避险，核心在于严格落实精准预警、及时叫应、隐患排查、提前转移的举措。一系列举措的高效落地，背后依托的是直达基层责任人的预警叫应机制、特殊群体临灾转移“四个一”机制以及转移避险“四个一律”机制等多重保障体系。

信宜市应急管理局党委委员赖杰对叫应机制有着深刻的感受：“每隔一小时，市三防指挥部就会叫应镇，镇会叫应村干部，村会提醒群众，确保预警信息、防御措施可以不折不扣传达基层。叫应机制的常态化，让一线工作人员保持高度敏感性，练就‘火眼金睛’。一旦发现问题，立即报告、立即响应、立即落实，形成了一条高效的应急处置链条。”

此外，广东省应急管理厅相关负责人表示，整个处置过程中，“镇自为战、村自为战”机制和一页纸预案在其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当发现滑坡前兆（黄泥水）后，当地迅速自主启动转移程序，按照预案对相应人员进行紧急转移，无需等待市县批复。市县两级提供地质预警和物资支持，决策权完全由镇村掌控。这一机制印证了基层应急“放权赋能”的改革实效——让直面灾害的镇村成为抢险救灾的最快响应单元。

随着受灾村民转移至条件更为完善的安置点，床褥、饭菜等日常生活所需均有保障。闲暇之余，部分村民仍牵挂家中情况，想返回村口查看。鉴于地质灾害隐患尚未排除，滑坡风险依然存在，镇村干部在村口警戒线外实行轮班值守，耐心劝阻村民勿入危险区域。“这几日降雨仍较为集中，需等本轮降水结束后，由技术专家完成隐患排查，才能启动灾后重建工作。”刘春华望着滑坡山体说，“我们以群众利益为上，等排险以后，再去帮助村民复产重建家园。”

文 | 记者 郭思琦 全良波
图 | 记者 蔡嘉鸿 王炯勋